花痴自留地

三

萨福克街的居民们最近不太能听得到引领复古风潮的重金属摇滚了，但他们的日子并未因此而变得更加好过——取而代之的是同样声嘶力竭却毫无节奏可言的高声疾呼，这本来只是一长串嘈杂和弦里不甚清晰的几个间奏，但因为那个金发男子的到来，变成了当仁不让的主旋律，那些原本还能听出点腔调的歌曲反而沦为了大嗓门独奏的点缀品，这让这些耳朵和心脏早被各种贝司和鼓点磨练得无比坚韧的邻居们一时半会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比起那个坐轮椅的小子的大吼大叫，我宁愿听十遍FUCK IT ALL。”被Rory问候过祖上关系的不幸人士发自肺腑地跟他老婆抱怨，“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籁……你听听，这又来了。”

他善解人意的爱人伸出手臂，越过早餐桌上的面包堆，面带同情地递了个耳塞给愁眉苦脸的丈夫。

“忍忍吧亲爱的，谁让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很显然今天早上需要耳塞的不止他们一家，特别是在最接近暴风中心的起居室里，恐怕10个耳塞也未必挡得住那高分贝的音量。

Rory斜睨着眼前正蹲在地上耐心擦拭地板的David，琢磨着刚才是不是应该把牛奶直接倒在他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上，好让他更加狼狈一点。

他讨厌他，毫不掩饰地。

倒不是因为David品行不端，事实上，他的行为举止无可挑剔，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贴身护工。无论何时，只要Rory轻轻皱一下眉尖，或者动动手指，哪怕只是轮椅转换的方向稍微有些偏离，不出几分钟，他就能发现自己杯子里又被注满了热水，或者面包上的果酱变成了凤梨口味的。又或者，房间的窗帘被完全地拉开，放晴的天气在冬日里显得格外难得，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正好照在他端坐的角落里，暖和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一切如此称心如意，配上David英俊面庞上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和低声回应，Rory觉得哪怕是国王，也不会比自己过得更舒服。

但他就是讨厌这一点。

“你以为你卖力干活就能多赚几个钱？”Rory嗤笑一声，“我告诉你，我一毛钱也没有，这房租甚至都不是我付的。想讨好我还是省省吧，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帮帮Michael，他兴许会给你两个硬币买糖吃。”

David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冲居高临下的Rory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我并不认为履行职责能算作进‘讨好‘的范畴中。如你所说，你并不拥有支付物质财富的能力，而我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因为之前已经答应了令尊，要承担起照顾你起居这项任务，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存在交易关系，而是一个承诺。”

”那我还真要为你这颗无私奉献的高尚心灵而感到万分感激。这么耐着性子地伺候一个瘫痪的人，仅仅出自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责任感——“Rory语带讽刺的话音还未落，David的笑容反而扩大了，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划过一丝光亮，这变化太过明显，以至于毫无意外地被Rory捕捉到了。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Rory停了下来，仔细回忆自己说了什么话，居然值得对方露出这种表情。究竟是哪一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非等我找出来后把它的反义词说上个几千遍，Rory兴奋地想，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如果能裂出一道缝，可比现在有趣多了。

“仅仅？“David轻柔的声音打断了Rory的冥思苦想。他站起身，慢慢踱步走到金发少年身边，一只手撑在Rory背后的轮椅上，一只手搭在Rory那两只尚能活动的手指边，歪着头凑近皱着眉的少年，直到视线与他平行，”我想，有些时候用来衡量价值的单位，比先令或是英镑的含义宽广得多。“

”你是想跟我说什么一诺千金的寓言故事么？“Rory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澄澈的蓝眼睛中满是不屑，”假惺惺的伪善用错地方了，疗养院在五英里以外的街区，麻烦你出门右拐。“

David抿着嘴，轻轻勾了勾唇角。和他之前像蒙了层面具的笑容不同的是，Rory一瞬间觉得，他也许是真的认为自己很好笑才这么干的。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更生气了。这个混蛋，居然敢当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嘲笑自己！

”你他妈的到底在笑什么！不许笑了听到没有！“Rory发誓如果能动一下手臂，哪怕赌上这条命，他都要使尽全力一巴掌拍在这个混球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笑脸上，让他再笑！

“我在笑，因为你是我遇到的最有趣的人。“David用空出的那一只手替Rory整了整凌乱的衣领，手指擦过Rory光滑的脖颈，温暖的触感反而让少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Rory趁着他不注意，悄悄地把嘴唇闭得紧紧的。

你不是挺神气活现的么，那就让你尝点苦头好了。等你也气急败坏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脸大喇喇地笑。

Rory得意洋洋地想，正准备朝着David的脸上吐一口口水的时候，被两只纤长的手指按住了嘴唇。适中的力道并没有弄痛他，却也让他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光靠鼻腔吸气似乎已经有点儿不够用了，偏偏被挤压的嘴唇完全无法张开，还在挣扎的过程中碰到了牙齿，逼得他只能“呜呜”乱哼着，瞪着大大的眼睛死死看着面前金发的男子。

”故技重施，“David恢复了优雅的微笑，像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婴儿，”如果我是你，下次会换点新鲜的伎俩。“

这时，门锁响动，膝盖上堆着大包小包购物袋的Michael被Siobhan推进了屋子，正巧看到了这一幕。Siobhan瞥了眼没擦干净的地板上残余的污迹，好奇的目光投向一站一坐的两人。与此同时，David恰好松开了手指，Rory剧烈地呛咳起来，唾液顺着Rory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滴落，流下一道明显的水渍，Rory的眼中泛起一丝雾气，衬着他蓝色的眼眸有些朦胧。David掏出一条干净整洁的手帕，仔细地擦拭着Rory的眼角和下巴，末了抬头向Siobhan和Michael微微一笑，“Rory他没事，只是不小心而已。”

Siobhan松了口气，“真是麻烦你了，得一个人照顾他。”

Rory简直想呸对面的人一脸，无奈唯一能出声的嘴巴被手帕堵得牢牢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但是如果让他自己解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去他妈的不小心，我就是故意把牛奶泼地上的！“或者“就是这个混蛋笑我所以我要喷他口水但是被识破了结果反倒自己呛了自己一下巴？“

哪个都不太对……

Rory无奈之下只好乖乖闭嘴，任由质地轻柔的手帕在自己脸上来回擦拭着，唔……其实也挺舒服的，除了有一股百合的香味有点儿浓以外……

等等，百合？！

Rory在反应过来之前就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涕泪横飞的样子不用看就知道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妈的这混蛋果然是故意的！明知道他对百合过敏还拿这种香味的手帕！他刚想逮住这个机会大声指责一下David的玩忽职守时，金发男子忽然变戏法似的掏出另一条手帕，替他重新擦了擦脸，内疚地耸了耸肩，小声说了一句，“Oops, sorry~”

Rory真希望这天上赶紧下来一道闪电，送眼前这笑得一脸无害的家伙归西，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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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更了这么久，再捡起来果然好难……